林世钰 | 我的“佛系”闺女，最终选择了文理学院（下）

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，让它牵引你的梦。

既然“情有所属”，只能忍痛和其他同样让人心动的候选人“斩断情丝”了。(上篇文章请点击：林世钰 | 我的“佛系”闺女，最终选择了文理学院（上））

这几天，闺女忙着撤回其它十几所大学的申请。闺女惆怅地说：“为什么不能分身上不同的大学呢。”

一个朋友分享了美国诗人Robert Frost的诗《未选择之路》：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/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/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/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/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/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/它荒草萋萋，十分幽寂/显得更诱人，更美丽……

是的，每个人生路口，总有很多交叉小径横陈在你面前。不同的选择源于不同的价值判断，也意味着会结出不同的果子。

在知名的综合性大学和低调的文理学院之间，我和女儿为何选择了后者？原因只有一个，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。

闺女从小就是一个不喜欢竞争的孩子，喜欢在自己的时区里慢悠悠地行走，特别随性。两年前，我写过一篇文章《我的佛系闺女》，被50多家自媒体转载，很多读者评论，我的分享缓解了他们的焦虑。

对于这类性格的孩子，文理学院是个比较好的选择。

女儿喜欢在自己的时区里慢悠悠地行走。（Haley 摄）

美国大学有四种类型：综合性大学（大U），包括研究生院、职业学院(工程、法律、商业、医疗等)以及本科等；文理学院（Liberal Arts College），注重本科教育；社区学院（Community College），注重职业教育；专业院校，比如罗德岛设计学院。

和动辄上万人规模的综合性大学相比，文理学院的特色在于，学校小而精，每个孩子都可以被看见，有更多的表现机会。在大部分美国人心目中，文理学院往往代表着经典、小规模、高质量的本科教育。

一般来说，美国文理学院只有一千多到三千多人。我去年夏天访问过的宾州Haverford College只有一千多人。目前学生人数超过3000人的文理学院，仅有里士满大学（University of Richmond）、维思大学(Wesleyan University)、高露洁大学(Colgate University)、巴克内尔大学（Bucknell University）等为数不多的几所。

美丽的里士满大学。（林世钰 摄）

因为学生人数少，所以师生比例一般在1:10左右，学生会得到更多的关注。而且教授亲自授课，师生关系紧密；实行小班制教学，班级平均人数二十多人。一些入门课程可能达到四五十人。而综合性大学的入门课程，上课人数动辄数百人，有些课堂则是助教授课，学生和教授的关系不如文理学院紧密。

女儿性格沉静，平时不喜欢在课堂上发言。如果上综合性大学，很容易被淹没在人头攒动的大课堂中。而文理学院以seminar（研讨）为主要授课方式的小班制，将使每个孩子都凸显出来，有更多参与讨论的机会。当然，翘课的机会也大大减少了。

此外，和综合性大学重视研究和职业培训不同的是，文理学院更专注本科教育，特别是通识教育（博雅教育）。

我一向认为，教育的目的，应该让孩子先成为一个“人”，而不是“打工人”。本科阶段是孩子探索未知的重要阶段，应学习人生根本之道，不要有太多功利性，也不要设限，尽可能让孩子拓展视野，培养人文精神。在此基础上，研究生阶段再寻找未来的职业方向，学习谋生之技。

文理学院刚好契合了我的教育理念。美国文理学院源于最古老的西方高等教育理念，意在培养能够探索自然基本规律、主动参与社会活动的自由人。开设的课程主要涉及基础学科，如文学、哲学、数学、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，注重培养学生阅读写作能力、批判性思维、审美能力等受益终生的“道”，而不是应用性很强的“技”，如医学、法学、商学、工程学等。

因为女儿要申请大学，我带着她前后访问了高露洁大学（Colgate University）、汉密尔顿学院（Hamilton College）、里士满大学（University of Richmond）、卫斯理学院（Wellesley College）、华盛顿和李大学（Washington & Lee）等9所文理学院，研究了不少文理学院课程，发现大多数学校很少开设实用性很强的商科和工科，只有纯文科、理科和社科。开设的专业洋溢着浓厚的人文精神，比如政治、历史、哲学、艺术、古典文学、女性和性别研究……这些专业在实用主义者眼中，是无用的“阳春白雪”。但“无用乃至用”，正是这些“无用”的专业，为青年人铺陈了深厚的思想底色，使其一生受益无穷。还有很重要的一点，与审美和创造性有关的职业，将来不容易被AI取代。

成立于1819年的高露洁大学。（林世钰 摄）

当然，随着时代演变，一些文理学院也开设了应用性的专业。比如明德学院（Middlebury College）创办了全世界第一个环境科学（Environmental Studies）专业，并以此闻名；哈维穆德学院（Harvey Mudd College）以工程学和计算机科学闻名；里士满大学的商科和法律预科非常有名，为商学院和法学院输送了大量人才。

但是，文理学院的迷人之处还在于它的人文教育。人文教育有多重要？现实中，一部法律的出台，一项政策的执行，一个城市的管理，一款产品的设计，其背后无不蕴藏着一个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，这不是某个冰冷的数字和定律能构建起来的，而是一个人所接受的柔软的人文教育带来的结果。以苹果产品为例，它的简约沉静之美，和公司创始人之一乔布斯本身喜欢日本禅学有很大关系。

毕业于维思大学的王逸帆同学告诉我，她第一学期选课时，不知道选什么，很纠结。一个教授告诉她，本科应该是teach you how to learn，not learning skills（教你如何学习，而非学习技能）。

这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！放在中国语境下，可以解读为，授人以鱼，不如授人以渔。

文理学院在培养学生的阅读写作和思维能力方面颇具特色。据了解，文理学院的阅读和写作的量普遍很大，一周看几百页书是常有的事，写论文、上台present更是家常便饭。“折磨”日久，学生就慢慢提高了阅读、写作和演讲能力，建立起自己的价值体系和批判性思维，对于他们以后做学术或进入职场，即便只是单纯观察和分析社会现象，都大有裨益。

2022年夏天，女儿（右一）在纽约州汉密尔顿学院访校。（林世钰 摄）

王逸帆说，因为经历了文理学院四年的“魔鬼训练”，所以到了纽约大学法学院后适应得很快。“当别人还在纠结老师讲课内容时，我已经听懂了。”第一学期下来，期末成绩基本全A。后来，她转学到了排名更高的斯坦福大学法学院，还拿到了半奖。

从现实角度来说，文理学院的校友网络是个很好的人际资源。美国也是一个讲究人际关系的社会，毕业生找工作，如果无爹可拼，校友资源显得尤为重要。文理学院因为规模小，校友之间关系比较紧密，学长们经常回校与学弟学妹们交流，开招聘会，介绍实习机会。所以文理学院学生获得的实习和工作的机会一点也不逊于大U。

据了解，美国企业非常看重文理学院学生的三项重要技能：沟通技巧、分析能力和团队合作技能。文理学院毕业后如果直接就业，很多进了世界500强企业。企业为何对文理学院毕业生情有独钟？源于他们受过的教育更具有兼容性和多样性。

如果毕业后想做学术，文理学院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因为教授是以培养学者的高标准来要求学生的，而不是单纯教有用的知识。四年下来，学生初步的学术能力很快被建构起来。

据统计，毕业于文理学院最终获得科学博士学位的学生比其他院校多出两倍。研究生院为什么如此欣赏文理学院毕业生？因为这些学生的阅读写作能力和思维能力被高强度训练过了，这为他们选修更高深的课程打下了良好基础。

此外，文理学院师生关系比较密切，教授愿意带着学生做学术，并为他们写很好的推荐信，提出将来继续深造的建议。

由于文理学院录取率低，录取人数少，而且学费较公立大学贵（每年6-8万美元，但是学校给的助学金和奖学金一般比公立大学慷慨），所以比较小众。调查数据显示，文理学院毕业生只占美国大学毕业生3％。但是量少质高，历届美国总统的20％毕业于文理学院。比如奥巴马早年就读于西方学院，卡特总统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，尼克松总统毕业于惠蒂尔学院。此外，文理学院毕业生在各界灼灼发光。1960至1998年，20%普利策奖获得者和8.3%全国最富有的CEO皆毕业于文理学院。

2022年春天，我和女儿访问了位于弗吉尼亚州一所知名的文理学院——华盛顿和李大学（简称W&L）。学校成立于1749年，是美国第九古老的大学，也是美国少有的提供商科、工程和新闻学专业的文理学院。在2021U.S.News 文理学院排名第9位。学术成就上，W&L被誉为南方Dartmouth，是全美产出富布莱特学者第2多的美国大学。而且培养了大量的政治和法律人才。诞生过3位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，27位美国参议员，67位众议员和31个州长，以及其它众多政府官员，法官和商界领袖。

学校盘踞在一个山头上，风景优美，可惜所在的小镇太村了。我和女儿逛完校园，驱车驶过山下那条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、窄窄的主街，失去了找家餐馆吃饭的兴趣，遂回到宾馆吃方便面，次日一早就离开了。

华盛顿和李大学被称为南方“达特茅斯”。（林世钰 摄）

“村”可能是大多数文理学院的普遍特点，它们大多位于偏远寂静的小镇。比如佛蒙特州的明德学院（Middlebury College），位于大山深处的一个小镇上，基本没什么娱乐设施。不过，冬天倒是个滑雪的好去处；高露洁大学（Colgate University）坐落在纽约州的山里，从新泽西开车过去，沿途一派荒凉，除了玉米地，还是玉米地。小镇行人稀少，行走其间，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落花坠地的声音。

不过，村有村的好处，学子可以保持清静之心，专注学业。在山泉水清，出山泉水浊。“闭关”四年后复出，估计已经练就一身好武功和“以出世之心入世”的波澜不惊了。

别看文理学院的国际声望不如综合性大学，但是在美国声誉很好，门槛一点都不低。2020年，在Niche排名Top50的文理学院中，有19所文理学院的录取率低于20%。每年被录取的中国学生更是屈指可数，数量基本在个位数到20名左右。其中，排名前三的威廉姆斯学院、阿默赫斯特学院和斯沃斯莫尔学院，录取率基本保持在8%左右，与藤校的录取率相当。可见，想进美国一流的文理学院亦非易事。

如果说综合性大学是包罗万象的大家闺秀，那么文理学院则是风景独好的小家碧玉，各有各的美，就看你喜欢什么了。

个人建议，如果孩子比较务实，十分明确自己将来的职业方向，想学习工科或者实用性专业，比如会计或计算机科学，那么综合性大学是个不错的选择；如果孩子比较“务虚”，仍未明确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，或者希望对未知领域有更多探索，那么文理学院是个合适的选择。

女儿从小喜欢艺术，我非常尊重并支持她的兴趣，之前一直希望她将来上艺术类大学或者综合性大学的艺术学院，成为一名设计师或艺术家。十年级和十一年级暑假期间，她分别修了罗德岛设计学院pre-college课程，上了纽约帕森设计学院和纽约大学艺术学院的夏校，成绩不错，艺术感觉也很好。

女儿的艺术作品：Who am I? （春晓 摄）

可是有一天，我突然改变主意了，觉得她应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，然后再选择未来的方向。这源于女儿修了几门艺术以外的AP课（大学先修课），为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，也启发了我。

女儿11年级时修了和艺术风牛马不相及的“环境科学”AP课，被评分严苛的老师折磨得生无可恋。可是连滚带爬活下来后，她竟然觉得这门课很有意思。今年6月，她还计划跟随环境科学老师去冰岛旅行。

12年级，女儿修了四门AP课：微积分、计算机、经济学和心理学。有一天她告诉我：“妈妈，除了微积分和计算机，我对其它学科都很感兴趣。”我注意到，她对经济学和心理学饶有兴趣，动不动就运用所学到的经济学原理和心理学知识解析日常生活现象。

由此我意识到，她如此年轻，世界刚刚在她面前展开，她热爱艺术，但不应该仅限于艺术，因为还有很多迷人的未知领域等待她去探索和发掘。

于是，我极力“撺掇”她申请文理学院。让我开心的是，女儿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。她申请的14所大学中，有6所是文理学院。

我不知道，四年后，女儿会选择什么方向，未来又会如何。但可以确定的是，那时的她，一定跨过了更多的山和大海，领略了更多动人的风景，知道了自己即将奔赴的方向。

探索更多的未知。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星垂平野阔，月涌大江流。她们是站在山巅的一代人，世界辽阔高远，未来注定比我们精彩。我们这代人经历了波峰，也跌到了波谷，经历了光明，也跌入了黑暗。如今我们步入中年，在世事的跌宕起伏和局势的忽明忽暗中，彷徨，呐喊，心存不甘。还好，抬望眼，看到孩子们在一点点成长，于是内心又生长出新的希望。

想到这里，我不禁热泪盈眶。

（这个公号是我的新家，请朋友告诉朋友。祝家人们春安！）

---

—— End ——

作者简介：林世钰，媒体人，作家。曾出版《美国岁月：华裔移民口述实录》《烟雨任平生：高耀洁晚年口述》《潮平两岸阔：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》《美丽与哀愁：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》《新冠之殇：美国华人疫情口述史》等书籍。其中《烟雨任平生》被“亚洲周刊”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（非虚构类）。目前旅居美国。

往期导读：